刘原
知名媒体人,专栏作家,著有《丧家犬也有乡愁》《领先处男半目》等。
清明时节照例雨纷纷,我却为网上的各路段子笑断了魂。据说一老妪每年都习惯去自己预先备好的墓地打扫一下,估计心里在得意地盘算这地又升值了多少,今年她迷路了,见人就问:“我咋找不到我的墓地了?”扫墓者一声惨叫,夺路而逃。你看看,如今世风沦丧到了什么地步,居然没一个人学雷锋扶老太太去找墓地的。
还有个段子说,清明节,俺和家人到楼底烧纸钱祭祖,留妹妹看家,俺回家时妹妹说:哥,刚才好几人在QQ上和你说话,我都帮你回复了。俺去看消息记录,气得差点化成一缕青烟——妹妹回复曰:我哥哥不在了,除非我去帮他烧钱,不然他没法上来跟你说话……
说起清明,我大概算不肖子孙,20年来只给祖宗上过两次坟。我本是江湖上的飘萍,离故乡太远,一直为谋生而流窜,列祖列宗想必能谅解。但据说祖宗是荫护我的,童年时去给50年代病殁的从未见过的祖母扫墓,在萌渚岭的山巅远眺,几十里外有笔架山连绵,父亲说这是保佑子孙会写字咧,多年后我果然成了码字工,只是,当我偶尔在夜班里脑壳发昏腰椎酸痛时,也会得寸进尺地想,倘若那笔架山换成元宝山……
先人穴地与现世际遇之间的关联,我没研究,也没那慧根。我少年时对一切封建迷信嗤之以鼻,只信人定胜天,从不信谁会突然祖坟失火然后青龙冲天。后来浮沉半生,发现人定不胜天,行走世间还是要顺天性,依天道;而祖坟冒烟兹事,那还真是有的,清明期间天干物燥,山林失火,不少坟头都被烧秃,看来不少青年才俊即将飞黄腾达,倘从太空俯瞰大地,各处山火定然组成四个熊熊的大字:惟楚有才。
现今的中国人最是势利和功利,如若风水之说全是屁话,丝毫不能倒映于现实中,估计上坟的国人当即就会少掉一半——剩下的一半才是怀着真挚情感去扫墓的。上坟磕头与进庙磕头一样,都是带祈求而来的,赐香烛乳猪想换的是富贵荣华,所以,这是活人与神灵之间的一次秘密商业谈判。活人们基本处于劣势,因为没有更多的条款制约谈判对手,所以,主动权只体现在一点:尾款,或者说追加投资。你给我实现愿望了,我明年还继续给你上坟,或是明年来贵庙还愿。
所以祭品正在与时俱进,正在升级换代。据说现在的祭祀店里有卖iphone4s,顾客说祖先不会用这玩意啊,店主说你急啥,乔布斯已经下去教他们用了。有网友提醒说,苹果电池不耐用,别忘了烧个纸扎的充电器;有网友提醒说,乔布斯是鬼佬,语言不通,得烧个翻译;又有热心网友提醒:那就烧一张俞敏洪的照片罢。
有消息说某个旅客回乡祭祖,带了纸扎的IPHONE、IPAD、跑车、拉菲酒,还有一把纸扎的手枪,说是现如今治安不好,给祖宗防身用,因为那枪太逼真,过机场安检时被勒令必须托运。我觉得这哥们太过暴戾,不晓得不战而屈人之兵:想让祖宗们在阴曹不受欺凌,在坟头烧一套城管制服,就已很妥帖。
我少时太顽劣,太唯物,虽然不曾在坟头撒尿——据说那样会鸡鸡疼,但亵渎神灵的话没少说。人到中年,却肃穆了许多。8年前,回乡为祖父迁坟,父亲在暮色里拿着罗盘眺望山河,说,你为幼孙,今后要往北走。我当时在故乡东边的广州谋食,毫无跳槽之意,听了只一笑。孰知不到一年,我便去了北京,暗想真是灵验啊;复过两年,我又回广西,揣测莫非祖坟只管两年,内心又不以为然。又过两年,我遇变故,背井离乡去了长沙——依然是故乡的正北方。今夜是淅沥清明,我朝着南方的故乡方向,心情如归顺的叛军。
那些老家伙呵。他们活着时,我们的生活由他们说了算;他们死去后,我们的生活,依旧由他们说了算。他们是暗夜里的黑色之花,无声地操纵着我们的一生,所以我们清明要多烧纸,多烧奢侈品和纸扎女娃,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,这是马仔对大佬的情义。（刘原）
